□趙燕飛
一直喜歡郁達夫的作品,也很想去他的故鄉看看。然而,在來富陽之前,竟不知他有這樣一篇以真實地名“東梓關”為標題的小說。網上搜索時又發現,東梓關如今的聲名更多地緣于它是現實版的《富春山居圖》,設計獨特的回遷安置房成了網紅打卡地。只是,那些舉著手機拍照或直播的人,有幾個會想到郁達夫和他的作品?
我也是個俗人,對于東梓關的向往,并不僅僅因郁達夫的那篇小說。我的腦海里時常浮現這樣的情景:油菜花開得不管不顧,黛瓦白墻的民居在花海之中怡然而臥,天空藍得無窮無盡,白云在藍和金黃之中悠閑來去……若郁達夫沒有患上吐血病,若他的前程似油菜花般燦爛,他會寫出怎樣的《東梓關》?那種淡淡的憂和愁,會不會化作現世安好的沉醉?
年少時,因為胃病吃過很多中藥。逼著我服用中藥的,自然是母親。母親將那碗熱氣騰騰的藥湯擺在我面前,盯著我眉頭緊皺咕咚咕咚喝得碗里只剩一點點藥渣。在郁達夫的筆下,那個名叫文樸的男人,也是在母親關切的眼神里,前往東梓關徐家大院請人診病。表面看來,郁達夫寫的是小說,但許多時候,小說比現實更真實。那些在現實生活中無法言說的東西,作家在小說中一吐為快。《東梓關》里,那個等待渡船的文樸,那個問路的文樸,那個期盼身體快快好起來的文樸,何嘗不是現實生活中的郁達夫?
《東梓關》中的徐家大院,就是現實生活中的許家大院,郁達夫當年的確去那里看過病,而我之所以來到東梓關,最重要的就是想去郁達夫曾經求醫問藥的許家大院看看。
兜兜轉轉,來到一口方方正正的池塘旁邊,看指示牌,才知眼前這棟沉默的老房子就是我要尋找的許家大院。天井、回廊、雕梁畫棟,滿面滄桑卻難掩曾經的奢華與輝煌。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,房間里卻有些幽暗,仿佛多少年的故事都化作細微的塵灰懸浮于空氣之中。當徐醫生為文樸把脈的時候,不,當許醫生為郁達夫把脈的時候,想必他們的臉上也有著這樣的幽暗吧。
《東梓關》里,文樸是第二天早上離開的,從徐家大院走到富春江邊等渡船。我沒想到許家大院離富春江這么近,近得似乎剛邁出門檻就到了江邊。老去的渡口和許家大院一樣,靜靜的,有些寂然,又是那么坦蕩。江水悄悄地流,水里的山影樹影石影人影層層疊疊,微微蕩漾。偶爾傳來撲剌剌的聲音,原來是江邊垂釣之人提起了手中的釣竿,在太陽的照射下,一尾青白色的魚兒掛在釣竿下方,閃爍著耀眼的光芒。
直到坐上回家的高鐵,我才察覺自己的東梓關之行竟然與那片著名的黛瓦白墻擦肩而過。倒不覺得有多遺憾,富陽這樣的地方,終歸還會再來。因為那個名叫郁達夫的人,東梓關讓我念想,成為我心中渴望抵達的遠方。
(摘自《光明日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