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猛仁
詩,在我的成長與生活細節里,幾乎承擔了生命的意義和心靈的承諾。某種程度上,就我的認知而言,如果生活里缺乏詩意,就失去了前行的目標,縮減了生存的空間,缺少了平日里的寧靜。只有經由我們的詩化語言生成這些精妙的文字之后,生活才有質量,生命才有價值,這個社會才值得信賴。我的諸多生活要素,要從愛上詩的那一刻開始。
年輕時,無聊、繁重的鄉村勞動,讓我感受到了藝術的神奇、文字的力量和詩意的魔幻。當我從報刊上讀到那些漂亮的句子和長短不一的字詞,我對塵世間的一切,看得更加清楚,它們更具真實與具體的意象。一首至真至純、韻律優美、哲思深邃的好詩,讓我領悟到了字詞與語言之間的不解之緣,因為只有在讀到有所隱瞞的真實時,才會找到美,找到批判與諷刺,找到世俗生活里的真正語詞。
只有堅信純正與真實的創作,才有可能拓展生存的空間,才有作者在專業層面上的一席之地。我們必須認識到,遠行的途中,必須有所思、有所悟、有所為,不能將簡單的變為復雜的、將平庸的變為有生趣的、將粗鄙虛幻的蛻變為真實可信的。我喜歡詩,就像我迷戀瞬間出現的孤獨、焦慮、渴望與漂泊一樣。寫詩不能因為抗議與褒獎而過多地濫用語言,應該通過抑揚頓挫讓某種光影、某種思考、某種瘋狂滲透進來,并把自己的語言引向智慧與炫目的境地。同時,還必須經過漫長的修煉并艱難隱忍,甚至忘卻無數的責怪與嘲笑,方能步入超拔于世間萬物的自然神奇,以及被那個神奇之物統治的詩歌王國。在一首純熟的作品之內,作者要有打破固有語言邏輯的能力,還要有在這種荒謬的語詞之下發出自己真實心靈吶喊的能力,并以精益求精的睿智始終與詩歌創作的本真攜手,在深夜的道路盡頭,讓一盞燈一直亮著。
從那一刻起,我就慢慢地向詩歌的語言靠近,企盼有一天,在斑斕多姿的歡樂中,升騰起對生活的摯愛,對未來世界的熱切渴望。現實生活中,詩真的很重要嗎?詩只是一種語言,它有別于一花一草、一山一水,但它可以徘徊并深陷于一束花的泥潭,它可以滲進枝葉的思維和一架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。它的全部,是始終維系著的擬人的河岸和無盡的曠野,最終,向人類發出大自然的聲音和蒼鷹的敘語。我常常一個人,在厭倦的沉默中無所事事,在目力所及中,迷失于苦惱的田原、山川與無聊的荒丘。尋覓著,在某個陌生的地方找一個陌生的人,追蹤著不確定的事物,努力找到屬于自己的詩歌。其實,人煙稠密且蕪雜詭變的都市中,很難追尋我們的目標和道路,那些荒涼的空氣,那些冷漠的人情世相,早已延展到每個人的門口,無法拒絕,又無力逃脫。這些,都令我痛苦不堪。
在書寫之外,如此多的孤獨和奔波之苦,是一個隱形之物,變幻無常。于是,經過加工、提純、組合和相互置換的文字,成為我調節情緒、轉移話題、糾正差錯的唯一途徑。書寫可以被理解、被擁有、被款待,也可以超然物外,逆流直上。正是我的詩具有了這些遲緩的憂傷,進行著這種艱苦的探索,才有可能讓我邁著平緩的腳步,徘徊在時而躍升時而消隱的故鄉河畔。而這些奇妙的東西,在我的詩意表達中,被反復使用,甚至眉飛色舞。在疲憊的有限記憶里,盡管固有的形式消散了,但古老的東方文字熔煉出來的亦真亦幻,卻在現實中有待成形的作品里自然生成。真正有價值的美的東西,很難在瞬間被模仿、被打破。那兒,只有詩人與他的詩獨存;那兒,只有語詞與語詞之間進行著冒險。它們,同為年輪躍進的華彩,且異常濃重、熱烈。
正因為如此,詩人的使命,就是讓自己的語言與眾不同,就是讓想說不敢說、想言不能言的句式打破沉默的宿命,營造能夠相互溝通、相互汲取、相互批評的磁場,讓生活里的一切與詩歌里的一切同等重要。說白了,詩性的智慧就是隱性的智慧。在聽不到的回聲中,應該讓這種智慧被放大、被渲染、被釋放。我喜歡那些來自民間的、抒情的、流行的疊句范式,在自由的基礎上創作出的有韻味的作品。這些天然的能夠飛翔的詩歌,應該面對所有的人,成為不朽之作。對于一些東拉西扯的螺旋狀或循環狀的詩,有時又圍繞著一個晦澀、單一、困乏的題材,明顯讓我感受到詩意的呆滯和語言上的陳腐。事實上,好的詩歌語言,具有隱性自我繁殖又自我約束的特異功能。它們像一棵古樹,根系十分發達,并不斷地向四處蔓延,留下詩歌的疤痕。
我知道,一個人想寫下一首流傳的好詩著實困難。在作者一生疑惑且苦澀的意識中,從創作的第一天開始,某種瘋狂、叛逆、放蕩、自我、神秘的生命便隨之而來。在文字醞釀、架構的頂端,就糅入了精致善變和細致入微的情感色彩。像我們一樣,試圖尋找著能夠體現自我的真實記錄。這些叛逆、這些憂傷、這些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和意愿,會被我們熟悉的原始意象所磁化,又被一種更高尚的愛所驅使,并為其提供藝術化和音樂化的開啟,讓一個詩者,順利踏上詩歌的冒險之旅和奇跡之旅。這些年,我創作了不少有真情、有意象的作品,其間,有我詞語的欠缺與不安,也有我燃燒著的對信仰的渴望與求真向善的堅強意志。這些持續努力的堅守,是我不斷進步、不斷前行的內在動力。有不少讀者認為,我的詩流露出的是高漲的激情、才情,還彌散出特有的心智和恒定的風格。說實在的,每個人都有寫作特色,我堅守并保持不變的,是自己追索的一種意象,在經歷了驟然降溫后,仍然能使清晰的思想盡快回暖。
我深知,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打造自己,力求創作出不同的存世作品。現在,我的人生已步入新的旅程,就年齡層面來看,也就是寒夜里的風中之燭。回憶與懷念,是藝術生命里最重要的構成。一句話、一聲呼喚、一個耀目的形象,都會沉睡于我們的內心,并與我們的生命緊密相連。我很幸運,詩的世界總會在我的日常中頻頻現身,如同月光下遙望夜的女兒。也許它來自星空,又回歸星空;也許它來自黑夜,又回歸黑夜。是的,每當月夜降臨,那么多詩意的繁星從眼前掠過,又瞬間迷蒙光明璀璨的平原時,燈火依舊,歲月有痕,但卻不同往昔。我有一句詩:“它們是受傷的石子,無論白天和黑夜,始終擺脫不了那個被點亮的夜晚。我在想,行走在文字之上,如同抵達的第一天,那么冷,那么黑。”此時,我的思想正如德瑞克·沃爾科特詩里寫的那樣:“這一天將要到來,那時,你會興高采烈,迎接自我的抵達。”